杨大姐的故事
(题图是杨大姐一儿一女)
杨大姐是我妈,她的微信名字叫杨大姐。前天和我妈去医院,路过一家卖兔头的小店,店名叫杨胖姐,我说杨大姐你亲戚开的哦,杨大姐说:是啊,进去嘛,随便吃。
杨大姐这次进医院是因为把手臂摔骨折了,前两天在小区广场上玩一种站上去就可以两只腿前后摇摆的健身器(我妈给取名叫跨步机,不知道对不对),玩得高兴了,叫我爸过来摄像,说拍了发到微信群,我爸拍第一次她看了不满意要再来一次,这一次可能用力过猛又过分关心自己的姿势好不好看,一不留神摔地上了,右肩胛骨折。
我看了杨大姐认为拍得不满意的那次视频,挺好看的啊,笑眯乐呵的。
年纪大了摔骨折可不是小事,医生要求住院两星期观察,杨大姐的妹妹也就是我二姨说要来照顾姐姐,杨大姐不同意,说跟她妹妹在一起太好耍了,一天都在笑,笑厉害了肩膀扯起痛。
我妈,二姨和小姨,三姐妹是我见过她们那一辈最爱笑的人。她们仨见面,老远看见了,打招呼的方式非常离奇,我妈会大吼一声:喔——(音调由高到低再转个弯),我二姨一听也来一声:呀哈哈哈(时间拉得很长),我小姨就一路飞奔同时大声笑:嘎嘎嘎嘎……然后她们就聚在一起笑成一团,剩下我和弟弟妹妹们面面相觑,然后大笑她们的笑点实在太低。
杨大姐最喜欢的运动其实不是玩儿跨步机,是打麻将。受伤以后她说:哎,要摔嘛就摔左手嘛,现在右手遭了,麻将也打不成了。受伤之前她每天上不上麻将桌取决于头天晚上的梦。比如梦到小孩子把屎粑粑拉在她身上她就要打,梦到做好了饭家里人半天不回来就不能打。我问她判断是好梦还是坏梦的标准是什么,她说没得标准,只有梦了才知道是好梦还是坏梦,凭感觉。我只好祝她天天晚上梦到小练拉屎粑粑……
杨大姐的感觉还是很准的。有一天傍晚小练一直在玩吐口水的游戏,对着垃圾筒一会儿吐一口一会儿吐一口,把我气得,说生气了生气了。小练不听我的,继续吐继续吐。杨大姐在旁边竟然也不管,说小娃儿吐口水是要下雨。咦,第二天挣开眼,果然就下雨了哦。
杨大姐带孩子有一套她自己的哲学,比如她认为孩子两三天洗一次澡足够了,但帮我弟弟带孩子的时候,弟弟和老婆都要求每天洗澡,杨大姐也不跟他们理论,就在每天儿女们下班前把孩子的睡衣换上,双方皆大欢喜。杨大姐忍不住把这个好主意(秘密)分享给了她妹妹我二姨,很遗憾二姨有一天给自家孙女直接换睡衣时间晚了点,真相被提前下班的她女儿小贝壳发现了。
杨大姐除了爱笑,嘴巴也很厉害,说谁都大声武气的,我从小常被她叫“小短命的”,只要听到“小短命的”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了。但我小时候乖巧懂事,最为著名的优点是“杨大姐的女儿居然不会骂脏话”,所以被杨大姐骂也算是比较少的了,跟我爸比较。
就说这次摔跤吧,当时看见杨大姐摔地上了,我爸吓得手一抖手机也掉地上了。面对同样躺在地上的杨大姐和手机,我爸第一时间捡起了手机,杨大姐就一边叫唤一边骂:张老头你个老疯子手机有我重要哇?事后杨大姐一直耿耿于怀,但张老头一脸无辜:我当时是怕手机摔坏了遭你妈骂。
还有一次我们全家逛西单,停车的时候我爸说,这儿好,这儿停车买东西不要钱。杨大姐大吼,不要钱你拿点给我嘛。我爸说,我说的是停车不要钱。我妈说,屁,你说的是停车买!东!西!不要钱!你这个老疯子!
其实杨大姐脏话也骂得少,主要是气势压人。我家小弟小勇自己在专柜买了一双鞋,两百多。勤俭节约的杨大姐一听价格脸色就变了。小勇说:其实还有一双更好看的,要六百多。杨大姐大吼:那你咋不买六百多的呢?! 这是杨大姐特有的愤怒方式,但那天小勇明显理解错了,他无辜地回答:我钱不够得嘛!
杨大姐这种说话语气,有时候还真容易让人理解错了。比如某天小练自己泡方便面,因为最爱喝方便面的汤,所以她找来一个大碗,倒了很多水进去,杨大姐大吼:呀,你咋不把一壶水全倒进去喃?小练抬起头望我妈:没有更大的碗了啊。
帮我带小练的时候,我都跟杨大姐说了好多回:你反正有空,去接受下家政学校的专业培训嘛。她总回答我:我才不想被教训。我说,是培训。她说,狗屁,就是教训!
说到培训,我想起阳光房那只叫乐乐的小狗了,杨大姐和她妹妹训练乐乐掌握了一个本领:你对着它唱一句歌,它马上回你一声汪汪汪,这汪汪汪也是唱歌的感觉。我妈很有成就感,回家就开始训练小练,那时小练才八个月,比乐乐更难训练,但是没过几天竟然也会了:大人对着她唱一句,她马上啊呀呀呀………
杨大姐对人做事不会绕弯子,讨厌假模假式,根本不顾及我这个文艺女青年的感受,过年前有一天我好心好意地问她:妈,请告诉我你的愿望清单,新的一年我一个个帮你实现,首先,你想要什么新年礼物呢?我说这句话的时候,我妈正在厨房砍一只鸡,只听她手起刀落:拿!钱!来!
偶尔杨大姐也会痛定思痛,想让自己优雅一些,有一天她告诉我们:小练吃饭简直就是饥不择食哦。我们很惊讶,妈居然会这个成语了,我请她解释一下意思,她说:就是鸡嘛,找吃的嘛,连石头都不择一下,全吃进肚子里了嘛。
有一天在十字路口等红灯,有乞讨的人穿梭在车流中,杨大姐说,好危险哪,这些人命都不要了。过一会儿又自言自语:嗯,人家吃这碗饭的,有专业技术。“专业技术”也是她刚学会的新词。
杨大姐年纪大些了记性不好,但她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帮助记忆,比如给亲戚的小孩取绰号,取个自己觉得很好笑的名字就把人记住了,村里有家人的小孩子叫“小秀”,她会叫人家秀狗儿,因为那家人养的一只狗和小秀长得像。我家开麻将馆的时候,有位姓李的客人老输,杨大姐就叫人家李书记。虽然是暗自取绰号,但是每一次她取的绰号都能迅速在方圆之内流行开来……
杨大姐还跟我讲过年轻的时候在村子里炸金花(一种纸牌游戏),她和我二姨小姨串通好了出老千,手上拿了什么牌想要对方知道就讲暗语。比如一对A就摸摸自己的头说:,。一对5就高喊,啊,的队伍……牌友们的评价是这三姐妹政治觉悟真高啊。
在成都搬了新家,有一天隔壁邻居过来聊天,我爸问邻居贵姓,对方说姓艾。杨大姐又补问,你老婆姓啥子。对方说姓梁。杨大姐哈哈哈大笑:好记好记,爱你老娘!对方就愣在那儿了。
关于杨大姐的故事还有好多好多,有很多故事很难用书面语表达出来,她的身上自带一种特别的气味,有杨大姐的地方空气都是不一样的,慵懒又轻松,像冬天太阳下翻晒过的棉被。我们是越长大才越能明白这一点的可贵。
今年六十一岁的杨大姐笑声还是那么爽朗,慧子(我童年好伙伴,现在共事的搭档)也给杨大姐取了个绰号叫“老佛爷”,在我们的方言里,佛和福同音,爷和姨也同音,所以叫起老佛爷来就像是在叫“老福姨”。确实是这样,杨大姐不仅是我和弟弟的妈,也是我们整个大家庭的福姨。
前晚上,老福姨的病床前站满阳光房的下一代以及下一代的下一代,杨大姐一如继往地逗大家笑着闹着,只是偶尔肩膀痛了才会咧一下嘴巴。
祝杨大姐早日康复。